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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进中举,是喜剧还是悲剧?

2020-08-09 11:20阅读(286)

范进中举,是喜剧还是悲剧?:范进中举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故事,贾行家老师在《贾行家说儒林外史》里有精彩分析。对于古代文人来说,首当其冲的外部环境就是科举: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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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进中举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故事,贾行家老师在《贾行家说儒林外史》里有精彩分析。

对于古代文人来说,首当其冲的外部环境就是科举考试。《儒林外史》这部书就算你没看过,《范进中举》这个片段也不会不知道,它入选过语文课本嘛。一个谁都瞧不起的老书生,突然发迹中举,以至于精神失常,被他当屠夫的老丈人一个嘴巴给治好了。

很多人把这一幕当成喜剧来看,我看到的却是满目悲凉。

我在得到还有一门课程《说聊斋》,一提科举,《聊斋》的作者蒲松龄就情绪失控,认定其中私弊丛生,他有篇《素秋》讲到:乡试黑暗到连成精的书虫子都考不中。于是,他对书生的拯救,就是给他们安排一个无所不能的美丽狐精。

对比起来,比蒲松龄稍微晚一点的吴敬梓,给无权无势的老书生范进安排一个中举的情节,却更加让我看到了文人处境的无望。

为什么这么说呢?因为科举作为唯一的价值标准,侵蚀了文人全部的生活和梦想。即便是范进这样的幸运儿,也早就是行尸走肉了。

咱们先打头说起:范进为什么能中举?

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叫周进的人。周进在第二回出场,是小说的实际开篇人物。他这个“进”和范进是一个“进”。为什么我要提示你这个‘进’字呢?吴敬梓既是暗示结构上一个引出一个地进入故事,也和“进学中举”的全书主题有关。

故事的开始时间是明代成化末年,15世纪下半叶,为什么选这时候?因为在成化二十三年,八股正式成了明代科举的固定文体,这是一次重要的制度改造。吴敬梓选这个时代,是要从源头上审视科举。

我先按下故事不表,和你简单说说科举。

今天,我们可以从很多维度来分析它。算历史的“大账”,科举是高明的制度设计,建立了各阶层之间流通的渠道,保证了儒家文化精英持续输送到中央;它还是皇权和士人阶层的合作基础,很好地平衡了社会的稳固性和活力——古代社会的结构是稳固的,但不能是僵化的,僵化就会腐烂。

历朝历代的经济制度、军事制度常常发生变革,但从公元589年隋文帝创立科举,到1905年清代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,1300多年里,中国用科举选拔官吏的制度基本不变,恐怕也设计不出更好的了。

有一种说法:科举是全世界书面考试的源头。欧洲大学的早期考试是口头答辩形式。在16世纪,开始有西方国家关注中国的科举,仿照建立了自己的文官制度。

英国史学家汤因比就说过:英国的官吏制度是从古代中国学来的。今天,全世界的考试还是以书面为主,恐怕也是不容易找出更适合的方式。

书面考试的好处是什么?就是低成本、好控制的公平。人的机会公平,考试的内容公平,更重要的是程序公平。

许纪霖老师在《中国文化30讲》里说:科举是一种“形式合理,实质不合理的机制”。我理解,这个“不合理”是进入到机制层面,也就是实际操作和效果上看的现实状态。对这个判断来说,明代成化年间是关键点。从八股取士开始,实质上的不合理更突出了。

范进中举的故事,给了我们一个更近距离的观察角度。我们发现,科举的实质性不合理,恰恰又是因为过度追求形式上的公平。此话怎讲?我们来说故事:

周进是个贫苦木讷的老书生,六十多岁了还没考上秀才,其实他的八股文写得还不错。在应酬时,秀才可以戴标志着功名的方巾,而他只能戴旧毡帽,还要被捉弄和挖苦。

因为他呆头呆脑,最后连教书的饭碗也丢了,只好给经商的姐夫记账,去省城跑买卖。省城有考举人的贡院,那就是周进心里的圣殿,他央求姐夫带他去参观。

进贡院门的这一路,从龙门到一排排的号房,周进脚下走的就是秀才进场考试的路,看见两块号板摆得齐齐整整,他只觉得眼睛里一酸,长叹一声,一头撞在号板上,昏死了过去。众人把他救醒过来,他又接着放声大哭,一间屋子、一间屋子地一路哭过去,直到口吐鲜血。

这里我插一句。小说有个基本的作用,就是唤起读者的同理心。如果你看到这一段描写的凄凉处境,应该也会放下批判态度,只觉得凄惨和同情。和周进同去的客商们也是,大伙仗义地凑了二百两银子,给他买了一个考试资格。高兴得周进趴在地上给他们磕了几个头。

到考试这天,周进来到当初痛哭的地方,不觉喜出望外。说起来,这人也真是够简单的,正常人该觉感慨和悲凉,而他在不断受挫之后,情感已经变得单一麻木,因为他心里只有科举,不再有其他东西。

原文说:“人逢喜事精神爽,周进的七篇文字,做得花团锦簇一般。”这七篇都是八股,从“四书”里出三道,从“五经”里出四道。结果周进真中了举,随后又在京城中了进士。三年后,他被任命为广东学道,主管一省的院试,也就是录取秀才的考试。

其实当时学道很少会亲自看试卷,大多雇师爷来看,因为也看不过来。

钱穆分析过:用八股文考试,不是蓄意地推行愚民政策,正当用人之际,这么干不合逻辑。选用八股的原因其实很简单,就是当时考试的人数太多,需要一种更直观、更好把握的标准,否则评卷偏差太大。你看,这也算是为了保障公平而作出的一项改革,这属于程序公平。

而且,周进还有维护公平的主动性和积极性。小说里说:“他心里想到,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,如今自己当权,须要把卷子都细细看过,不可听着幕友,屈了真才。”

这时候,范进出场了。只见他“花白胡须,面黄肌瘦”,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童生,活脱脱又一个周进。

小说里有个道具很妙:周进当年戴的是旧毡帽,范进更惨,“戴顶破毡帽”,大冬天里,还穿着破了窟窿的单衣,冻得瑟瑟发抖。这里写周进和范进相遇,却没写周进的心理活动,只用一个细节:周进看了看范进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红袍金带是何等辉煌。

于是周进记住了和他同病相怜的范进,拿他的卷子反复细看,初看觉得文理不通,心想“都说得是甚么话,怪不得不进学”,气得丢在一边不看了。因为半天没人交卷,才又拿起来,想着“倘有一线之明,也可怜他苦志”,遇到这样的主考,范进也真是走运。

读到第三遍,周进叹息说:“这样的文字,连我都是看到第三遍,才晓得是天地间的至文。”把范进点为头名秀才,又勉励他一定要参加乡试考举人。这才让范进有了中举的可能,后面范进能继续高中,也和周进在士大夫间不断宣传推荐有关。

有的学者说,小说里这段描写是表现周进迟钝,连卷子都不会看,好文章应该一眼就看出来。

我不这么想:有些文章的好,真要静下心来反复读;有些初看精彩的,反而越看越油腻。周进愚钝呆板,但作八股是内行。在这场考试里,有个童生请周进考诗词歌赋,就被他狠狠申斥了一番。在他看来,天下只有八股是学问,其他都是无用的杂学。

吴敬梓写小说时,比起展现性格,更重视情节触发的问题。这个场景,就是揭示了科举的运作。

一般认为,科举不能选拔人才,原因在于考场徇私舞弊,考官态度不端,不学无术。其实,在明清时代,科举已经做到了当时行政能力之下的尽可能规范。只要稍微正经一点儿的君主,都不敢在这件关乎社稷的大事上马虎。

蒲松龄是对具体操作不信任,但对科举很执着。在《聊斋》里,中举本身是解决矛盾的喜剧情节。而吴敬梓想得更深入一层,他对制度本身都怀疑。他告诉我们,就算用八股标准来加强制度公平,有周进这样愿意负责的人执行,范进的卷子,也要在偶然情况下才会被认真看上几遍。

这还没有完,他接着展示的是:在操作公平、考官公正的背景下,产生的优胜者怎么样呢?这一回的回目叫《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》,真才自然是指范进。

然而范进是真才吗?范进不但中了举人,而且又在京城考中了进士,几年后,还当上了山东学道。

出发前,周进委托他在山东提拔一个学生。范进出了一个洋相,他查卷子时,有人讲了个苏东坡的笑话,范进接口说:“唉,苏东坡既然文章不好,查不到也罢了,这是周老师要提拔的人,查不着,不好意思的。”

你可能觉得这是小说夸张的手法,意在丑化范进,一个进士怎么能连苏东坡都不知道?这也是很多评论家的疑问。但以吴敬梓的理性,越离谱的情节,可能越有事实根据。

我们往往以为古代文人精通经史子集,其实,除了少数大儒,普通儒生的无知程度是让人惊讶的。范进没什么情趣和修养,一心八股,真可能不知道苏东坡是谁。

范进和周进一样,人品不坏,老实巴交,但要命的是迂腐昏聩,根本没有负责的能力,然而这俩人当上了学道,成了科举的化身,从此掌握着千万读书人的命运。

在小说里,这“二进”率先出场,是告诉我们:站在那个时代源头、把住科举入口的,都是些什么样的人?他们为什么如此?这会有什么后果?

儒林有个规矩,被哪个主考取中了功名,从此就是他的门生。这是士人拉帮结党的方法,逻辑上也是在模拟宗族关系。这两位只会写八股的老师、太老师,以公正自居,实际上却稀里糊涂地加速了儒林的败坏。后面,他们的学生就会陆续登场,表演这种恶果。

小结

在这样的科举制度下,对于文人来说,屡试不中只能说是大概率事件,让范进这样的老书生,遇到公正的考官,凭着所谓的锦绣文章,通过这道窄门,进入儒林,但这个群体的人生,却充满荒诞与绝望,才是文人真正的悲剧所在。

下一讲,我们来说范进中举之后的故事。

讨论

留个讨论题:如果让你来设计古代文官考试制度,你觉得核心内容该考什么呢?